【流年】树上的鸟巢（短篇小说）

1

徐姐刚要动手洗碗。客厅的电话响了，我接了，是她丈夫的电话。徐姐接过话筒，听了几句，转头对我说有急事，就急匆匆要走，还交代说，碗她明天中午前洗，让我留着。门响过后，屋子静下来。我看小龙窝在沙发上，一动不动盯牢电视。我有点火了，说，还磨蹭什么呢？小龙心有不甘，但也只好灰溜溜地进他的房间去了。

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，竟然觉得无聊起来，起身走到窗口，望望华灯初上的街道，还是车水马龙。我退回沙发坐下。换了几个频道，都是肥皂剧，娱乐性节目。我有点心灰意懒的。我想，还是洗碗吧。我关上电视，进了厨房，边洗碗，边猜想姚芳那边说到哪了。叮叮当当的洗碗声响让我心里踏实点。我想，偶尔亲自动手，也有点意思的。

我磨蹭一会，终于洗好了，然后擦干手，从厨房回到客厅。静悄悄的。我想打开电视的，但瞄了眼小龙的房门后，又止住了这个念头。我两手朝两边一摊，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。我眼睛跟了过去，是今天的晚报。

2

杨成长动手打了杨小动耳光。而且是进门只喊了一句，杨小动出来！然后见人就扬手打了。杨小动之前正在房间里做作业。一直有点忐忑不安的，挨了一记耳光后，心里反而踏实了。他想该来的终于来了，他没吭气，只用手捂了发红的脸颊。可曹冬梅不干了，因为那动静太大了。她丢下正在洗的衣服，冲到客厅看究竟。手上滴哒下的肥皂水迹，也随跟她到了客厅。

干吗干吗？火气大呢！杨小动一闪，就到了她妈的身后。杨成长骂道，妈的，人往上长，成绩往下掉！杨小动还是没出声。她妈一听，就数落他，你就不能让我也省心点吗？杨成长说，没出息！杨小动回了句，你出息了？杨成长气极了，奔过去，想再给几下，但被曹冬梅缠住了。她对儿子说，滚回去做作业！杨小动一闪，进房间了。

杨成长跌坐在木头沙发上，狠狠地喘气，见曹冬梅还在唠叨，就喊，洗你的衣服去！曹冬梅回了句，神经病！然后返回浴室洗衣服去了。过了一会，曹冬梅出来，晾好衣服，看杨成长还在发呆，就问他，老师都说什么了。杨成长说，上课注意力不集中，老发呆！曹冬梅就笑了，小声说，像你一样。杨成长一愣，说，那他就死定了！曹冬梅问还说什么了。杨成长说，老师让我们也用点心思。他抓了抓头发，说，怎么用啊，教他数学？教他语文？他都能教我了，他妈的。想了一会，突然想到什么了，对了，说，以后让他放学就回家，别在外面闲逛，将心玩野了。杨成长对曹冬梅说，就这么定了，省得他还走我的老路。

杨成长喊了句，说你出来！杨小动又一惊，慌忙出来。杨成长宣布了几条规定，其中一条就是放学就要马上回家，不得在外面闲逛。杨成长说，最后吃好饭的要洗碗。见杨小动没声，就问他，听清楚没？杨小动说一直在听着呢。声音小得像是蚊子。杨成长十分不满，说听清楚了就去做作业。

杨成长最烦心的，就是去开家长会，一年没几次，但每次他都害怕。去了，就老实坐着，耐心地听老师对人家小孩的表扬，等听到点自家孩子的名了，他刚松一口气，终于轮到了，但听到的却是对杨小动的批评。所以每次一接到开会通知，他就想，又要去挨训了，一想到给那些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老师训孙子一样训，就觉得十分丢面子。老师总批评他，说不要总想着将孩子丢给学校就完事了，家长也有责任的。杨成长连声说，明白明白。杨小动的班主任就不高兴了，说每次你都这么说。其实杨成长也很不高兴，心想，你还不是每次总这么说？但这话杨成长没敢说出来。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杨小动说作业做完了。杨成长听了，关了电视，伸手说，拿来！杨小动将作业本递了过去。杨成长坐直身子，认真看了一会，才抬头问，复核过了吗？杨小动说复核过两次了。杨成长想了想，说，那去睡吧。杨小动得到特赦一般，返回房间去了，还把门关上。

曹冬梅在厨房和客厅忙了一圈，才将该收拾的收拾好。她刚进卧室，杨成长也跟了进来。一躺到床上，杨成长就有点急不可耐了。曹冬梅打开他伸过来的手，若有所思。杨成长问她想什么。曹冬梅说操心儿子，问他，检查他的作业没？这一说，又将杨成长的情绪调回到刚才。他说，检查个鸟，我水平还没他高呢。他一时沮丧起来，顿时没了刚才的激情，心烦意乱地说，烦死了！

3

姚芳来电话，问我在干吗。我说看报纸呢。小家伙呢？姚芳问到小龙。我说在房间做作业。姚芳笑了笑，说还蛮自觉的嘛。我说什么自觉，不催他，还不盯住电视过。我突然想到什么，问她，都完事了？姚芳说没呢。我说怎么静悄悄，没点人声的。姚芳说刚听完前半段的。我问，小龙呢？姚芳就笑了，说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呀！这话说得我十分没趣，就问，那怎么说？姚芳说还没轮上呢。我问她什么意思。姚芳说，表扬的都放在前面。我一时没话。姚芳说，我该回去了。我说没开完就走？姚芳说，什么呀，我刚上洗手间呢。好了，回去再汇报。

放下电话，我看了眼小龙的房间，叹息了一声。

4

杨小动被她妈吵醒后，还不愿意起来。杨成长就火了，吼了声，你不想上了吗？！杨小动这才抹了眼屎，爬起来，穿了衣服拖鞋，一路跌着去洗脸刷牙。曹冬梅临走，叮嘱他说，早餐搁在灶台上。

杨小动收拾好，人清醒点了。他一看搁电视上的小闹钟，有点不满了，心想才6点钟呢。他嘟囔了几句，进厨房，将早点端出来，坐在客厅吃起来。他边吃边喊，爸，起来了！杨成长还在床上，他说你吃完赶紧走，省得迟到。杨小动说，有嘴说别人，没嘴说自己。这话可能杨成长听到了，大声问他说什么了。杨小动只好用馒头塞住了嘴巴。

他关门前，又走到杨成长的门口，喊了声，爸，我上学去了。杨成长哼了声。杨小动拉上门之前，他好像听到他爸起床的声响。

他过了十字路口，然后一直往前走，走着走着，他听到头顶有鸟叫，唧唧喳喳。他抬头望了眼，没想到鸟没看见，却感到脑门一凉，他一惊，伸手一抹，是一朵鸟粪。他骂了声，没想到，又有几滴落下，打在他的肩膀上、头发上。他感到有点恶心，赶紧跑了一段，才停下来，从书包抓出几张草稿纸，揉软了，抹掉校服和头发上的鸟粪。

杨小动进了学校，又将校服脱下来，去水龙头下洗起来。出来后，同班的李飞飞还有王进都来了。他赶紧凑过去，问起家长会的事。王进说他妈回去后，将他的耳朵拧了一分钟之久。杨小动笑了，说你就吹吧，还计算时间呢。王进说真的，当时我爸正在看电视，她拧我的时候，正是广告时间，正打优酸乳广告，上面打字说，一分钟广告后节目继续，我爸拉开我妈的时候，那节目正好又续上了。杨小动问李飞飞怎么样。李飞飞说暂时逃过一劫。王进和杨小动问他究竟。李飞飞说，我爸听了我妈的汇报后，说对我先是第一次警告。然后他和王进同时问杨小动的情况。杨小动说，还好，没打掉牙齿。他们两人都围上来，看了一眼，说真的吗？杨小动说，骗你们是小狗。

三人你说一句，他说两句，打闹了一阵，听到上课铃响了，才跑进教室的。

班长喊过起立后，黄老师进来了，他回了句坐下后，就吩咐大家开始上早读课。他在教室里四处走动。后来他在杨小动跟前停住了，说，出来一下。杨小动只后跟在他后面出去了。李飞飞和王进看着他的背影，互相使了个眼色，又摇摇头，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。

你又干什么了？黄老师盯住杨小动问。我没干什么呀。杨小动有点忐忑地回答，头低下，眼睛望着脚尖。别撒谎。黄老师又警告他。真的！杨小动委屈地说道。那你的校服怎么是湿的？黄老师步步进逼。杨小动听了这话，松了一口气，说他刚洗的。黄老师继续问，干吗了呢？杨小动轻松地说，鸟粪掉上面了。黄老师有点生气了，说你又爬树掏鸟窝了？杨小动说是树上掉下来的。黄老师说，我不想听你狡辩！杨小动争辩说他没狡辩。可黄老师说，先警告你，下次告诉你爸。

杨小动是灰溜溜回到教室的。下课后，王进和李飞飞问起他，他说他真的没掏鸟窝。王进听了他的解释，却两眼放光，说也许真的有鸟窝呢。李飞飞说，要不，你带我们去看看，听谁说的，鸟粪掉在身上，是要走运的。

5

小龙小心地走到我的跟前，说，爸，妈怎么还不回来？你妈来过电话了。我头也不抬回答他。妈妈说什么了？小龙显得有点焦急。我心里好笑，含糊地说了句，她说前面都在听被表扬的。我边说，边抬头看他一眼。小龙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。他愣过后，有点尴尬地转身，朝浴室走去，他小声说，我小便去。我叹息一声，用手捶了捶腰部，然后躺下，将报纸举过头顶。

6

曹冬梅回家的路上，顺便去菜市场转了一圈。档主们对她笑，指了菜档，说刚到的呢。曹冬梅伸手翻看，也说，新鲜吗？档主说当然，买点吧。曹冬梅点头应道，好啊。但她并没停下脚步，继续朝前走，一档一档看菜，但不忘随意地问句菜价。她听了，不说买也不说不买，继续朝前走。转了一圈后，她回到了菜市的入口处，开始和档主讨价还价了。

出了菜市，她手上提了几袋菜了，豆腐，豆芽，鸡翅膀，菠菜，西红柿。她走到停车场，骑了单车就往家里赶，半路上掉了链条，害得她下车弄了好一会。看来便宜没好货。这车是杨成长花五十元从街边买来的。曹冬梅开始还担心，说怕是来路不正。杨成长说，警察连四个轮的都管不过来了，哪里还有心思和时间管这两只轮的。

曹冬梅进门后，赶紧将菜洗了，切好，下锅。厨房的饭菜香味让她心情好起来。她听到门响，就喊，收桌子吃饭。回来的是杨成长，他换了拖鞋，进了厨房，问，做好没？曹冬梅骂了他一句，说眼睛看什么呢！还将他推开，将炒好的西红柿豆腐下碟，说收桌子收桌子。杨成长拿了碗筷和饭勺出去，又将桌子上放的几个购物袋收好。

曹冬梅将菜端上桌子，又看了眼搁电视上的小闹钟。杨成长边摆筷子，边没好气说，别管他了！他说他饿了。他盛好一碗饭，推到曹冬梅的座位前，又给自己盛满一碗，就吃了起来。这时候门响了，她将门开了，是杨小动。他气喘吁吁的，紧张地看着杨成长。

杨成长没废话，可能是他太饿了。他看儿子这样，就说，你不饿？杨小动听了，赶紧将书包丢在沙发上。当他端上他妈递上来的饭碗后，他张了张嘴巴，却没说出话来。曹冬梅注意到，就说，有事就说。杨小动说，又是这些菜呀？杨成长停下筷子，说菜怎么了？曹冬梅说，报纸不说了吗，菠菜补铁的，你妈贫血，豆腐蛋白质多，给你和你爸补身子，西红柿维生素多呢，你看，色香味都有了。杨成长说，以后自己本事了，想吃什么吃什么。曹冬梅说，赶紧吃，你要上课，我们要上班。

杨小动端了碗，嘴巴又动了动。杨成长让他把话说完。杨小动犹豫了一下，才说，饭不要盛这么满。杨成长听了，觉得奇怪，就问，怎么啦？杨小动说，人家王进家吃饭都是吃完再盛。杨成长哼了声，说，吃饭学别人，你学习干吗不学别人好的啊？曹冬梅接口说，这样也好，省事省时。杨小动只得闷头吃饭。

杨成长却丢下了筷子。曹冬梅问他干吗，刚才还喊饿饿，却才吃了一碗就不吃了。杨成长说了一个字，烦！曹冬梅问他烦什么。杨成长说，和你说有鸟用。曹冬梅说，不说算了。看杨小动还在慢吞吞扒着饭，就说，你也不想吃了？杨小动赶紧吧嗒吧嗒吃出了响声。

杨成长喝了半碗冷开水，然后将自己丢在了床上。

7

姚芳又来电话，说要晚点回来。我问她，情况严重？姚芳说，等会回去说。我说晚点回来是什么意思？姚芳说几个家长和班主任，散会后再聊聊。我哦了声。姚芳说先这样，我们要上车了。我又哦了声。姚芳说，也许还要吃夜宵的。我说好吧。姚芳说，小龙做完了作业，就让他先睡。我说好吧。

8

王进、李飞飞跟了杨小动，一起来到工业七路。杨小动指了树顶，说听到没？王进说，你以为我们聋的？杨小动说，那你还说我骗人？李飞飞说，别吵了，看看。三个人正仰头看，王进妈呀地叫了声，还伸手说，给我纸！李飞飞和杨小动哈哈大笑起来。树顶上，也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唧唧喳喳的鸟叫声。

天色有点暗了。杨小动说，看见鸟窝没？李飞飞说没看见。王进到路边拣了小石头，憋足力气，往树顶投去。石头穿过树叶时，发出的嚓嚓声与突然高起的鸟叫声混在一起。杨小动说没用的。他走上前，用手抱了树干，奋力往上攀了几下，无奈树干太大了，他的力气也不济，只好放弃。他有点遗憾，说他爸以前就常掏鸟窝的。李飞飞说你吹牛，这哪有鸟窝可掏。杨小动争辩说，是他爸小时候，进城之前。

王进上前试了试，也不成。李飞飞不服气，也憋红了脸，连试了几棵相临的树，可还是没成功。杨小动说，一起来吧。王进问他什么意思。杨小动说，用石头啊。于是，三人各自拣回一抱石头，然后大喊一二三，就使劲投了出去。树梢上响起了几声扑扑的声响，同时响起了一阵鸟儿的欢叫声，好像给他们鼓劲。等扔完了手上的石头，树顶上的鸟儿，还在唧唧喳喳地叫着，好像在嘲笑他们没准头，还在他们愣不防的时候，拉下几滴鸟粪，不是打在衣服上，就是打在头发上，甚至脸上，让他们又急有气的。他们站在树下，却无可奈何，最后都泄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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