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晓瞳作品 - 凤凰居住的小巷

2022-01-04 12:38:50 来源：禾旺文学点击：14

沿着新成路，他转进了记忆里一条美丽的小巷。

那条巷子，他说就算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。他记得，每到夏天，就一家家的燃烧起一种极辉煌灿耀的红色，那是当地特有的一种树，他把这吐着热烈生命之血的生物称作凤凰树。

凤凰树不能只用美来形容，因为美对它来说只是次要的，更重要的是它带着一点怒放叛逆的血色，如同涅槃之后的凤凰。每到盛暑之际，只要有风，花瓣就脱离青枝，随风狂飞。他站在巷口，巷子尽头那两树鲜红得如同两只高贵的凤凰。正值八月，凤凰的羽毛经风一碰，就飞舞着漫天红。他直直地望着那两团鲜红。心想，四十几个年头了罢，这树还是怒放的叛逆，丝毫不像是四十几岁的成熟的大人，像极了他孩童时的样子。

他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，小时候，听母亲说，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，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。可随着他一天天地长大，发现别家孩子受欺负的时候总会有一双大手伸出来，而他没有。他问母亲，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，父亲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。于是在那段懵懂的日子里，“父亲”这个名头还不如一碗“糖渣”来得实在。想起“糖渣”，早己经过了不惑之年的他依旧忍不住舔了舔嘴唇。甜如其名，“糖渣”是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甜的回忆。

他还记得，小时候下了学，回家的路上若是能闻见烤焦的糖味儿，他总是朝家的方向飞奔，赶紧做完作业，然后跑到母亲面前，央求一碗甜，眼睛也总是离不开铁锅。母亲看他作业完成得早，就拿勺柄已经生锈的铁勺盛上一碗，最后总忘不了再从碗里舀回一勺到锅里。“吃多了糖会长蛀牙的！”总是不等母亲说完，他就已经端着碗跑到院子里去了。爬上树，半躺在树干上，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尝。小时候家里穷，“糖渣”是母亲拿糖和捣碎的山芋熬出晶蓝色的之后的美食。大爸家是卖冰糖的，山芋后院长得到处都是，这也是单调的童年中不可或缺的暖色吧。

凤凰树是他出生时就有的，母亲说树的种子是年轻时父亲给母亲的礼物。那时，看着旁边光秃秃的树干，他还常常念叨：“父亲好小气哦，送这些木杆子给母亲！”

再往前走，一排排凤凰树随风摇曳，偶尔飘落几片红花，落在他头上或肩上，他也不拭，任凭凤凰羽毛的香气萦绕在他周围。在满排凤凰树的小巷子里，巷子尽头那两棵巨大的凤凰树显得格外红火。一片红花落在鼻尖，心中的某些情愫竟被点燃起来。

不知不觉间，他走到了她家门前，门口的凤凰树是最多的，一排排，一列列，就算几十年没人打理，依旧繁荣得似凤凰园。但他却只能仰望。她是世家大小姐，她的父亲是有名的长官，有时他在门口站上一天也等不到她，只能静静地，听着从凤凰花的隙缝中传来的一阵阵悠扬的钢琴声，她想成为音乐家。他知道他们并不相配，但令他高兴的是，她的父亲似乎很看重他，每次见到了总要请到家中吃几块点心。他也很高兴能与她谈两句，听几曲钢琴曲。她的父亲似乎与他的父亲相识，总是说“你长得像极了你的父亲。嗯，他是个很伟大的人！”有时候，他就地捡拾她家凤凰树落下的几片叶子，放在口袋里，也仿佛已经站在院子里见过她了。运气极好的时候，真的等到了。见了面，也没有特别的话可说，只是并肩从巷子里走出来，走过一地凤凰花的魂魄，谈着不着边际的梦。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了，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意，只是像凤凰花，逢夏天就用心地开放，美丽着，等待着。

她搬家的那天，他站在她家门前，静静地靠在墙上，让忧伤的红花，一朵朵地落在身上，直到听完最后一只曲子，才走出那凤凰花完全凋零的八月。

那稚嫩的犹带着乳香的情怀，就这样成为了往日。他捡起一片红花，放进了口袋。

再往前走一段，那两棵巨大的凤凰树已经可以遮住他了。他抬头，似乎是沙子吹进了眼睛里吧，一下子湿润了。

他至今还相信，青春期的孩子就是父母的恶魔，明明父母手中攥着枪，可他们连上膛都舍不得，任由这些恶魔剥开他们的脏器，血肉模糊。

上腻了学，他不想再整天听着头顶吊扇吱吱转了，也早就无法再忍受多一刻桌子上的函数题，他决定辍学。

他偷偷跑回家，想偷一些钱，坐车出城，从此再也不回。正当他拿着钱准备出门的时候，听到了母亲自行车的声音，他吓得赶紧爬到树上，半蹲在往常午睡的大粗树干上，觉得不靠谱，又往上爬，终于到了最高的一根树枝上，顺着火红的凤凰花的罅隙往下看，觉得风景甚至有一些美好。他看见母亲停下自行车，进屋。他想偷偷下去，不料树干咔嚓一声断了，他抓住了几根树枝，“啊！”，他没忍住叫出了声，等他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迟了。紧接着是一声比他的声音还要尖锐的叫声，母亲站在树下张着大嘴望着他。“等着，我来救你，别怕！”。母亲喊了一声就往上爬，她爬得飞快，全然没有了筋骨病困扰时的缓慢。他觉得树枝要断了，“妈，我对不起您，下辈子见吧！”树枝断了，他向下坠，而后忽然被推到了一根树干上，随后是重重的落地声。救护车狰狞地叫声把他惊醒。他再一次看到母亲，是在ICU病房里，房间一片雪白。他怎么也想不到上天竟如此捉弄人，母亲正好落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，心脏下面的器官直接被戳穿，血止不住地流。

天使的翅膀雪白。天堂的空间雪白。病房的床单雪白。母亲的脸色雪白。

她全身插满了管子。

脸上戴着透明的呼吸器。

他快活地跑过去：“哈哈，不能动了吧？”

母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，紧闭双眼，可他好像看见了母亲在微笑。

他想要么是他眼花了，要么就是母亲看到了他人生第一张满分的试卷。

旁边一个白大褂说：“她不能说话，希望有力气写字给你。”

可是，母亲抓不住笔。

他想，母亲从来就没有过力气。

坐她自行车她没有力气上坡，抢她的肉她没有力气抢回来，和她吵架她没有力气还嘴。

她不写字，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。他想，母亲应该有写字的力气的呀！

她一脸笑容的在他试卷上签字，她帮他在寒假作业上写作文，她帮他在新书上写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