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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】聪明的,愚钝的(短篇小说)

2022-04-28 12:13:51 来源:禾旺文学 点击:10

这群人一起散步聊天时总是老样,无非抱怨股票跌得很惨,自己没赶上分享大牛市的好时光。当然,如果有哪位比较倔强,一味要弄清谁在熊市中赔了钱,大家原本唉声叹气的脸,马上都会昂起来,“我还好,就算现在割肉还有小赚。”“我前头赚过一大笔,这回我死捂着不割,也亏不到哪里。”“我刚割了,跟买入价差不多,前面我在这支股上挣到过不少钱。”……听上去,他们都在股市赚了钱。当然这是他们惯有的自我安慰,一种隐隐作痛的自我安慰。证监会和上市公司的老总们,真应该好好感激他们,他们哪怕心在滴血,仍坚信自己在股市中,会有与众不同的好前景……话题很快转到校内一个名人身上,他叫文坤,是经济系的讲师。大家对他的死和性格议论纷纷,认为他生前的精神已经病态。多年来,他不写正经八百的学术文章,光写针对他人论文或著作的揭黑或淘粪文章。他们觉得他太不明智,有这份闲心和工夫,倒不如去股市倒腾些钱出来。再说,这些文章只能给自己惹麻烦,令他穿上各种小鞋。他分明已成了本校老师眼里的“作秀者”“搅屎棍”“不省油的灯”。不用说,他的结局早已在大家的预料之中。多年来,他顶着讲师的头衔,尽管人到中年,脸上已布着皱褶,但没人觉得,他蜷缩在讲师的职称里,是大大屈了才。曾有大腕级的教授提出,应当把他贬为普通助教。只是生出这种念头的教授,因泄私愤的意图太明显,没人敢冒险采纳。是啊,那位教授被文坤揭过短,说他有抄袭的嫌疑……

文坤考上博士前,曾在一家证券公司当分析师,负责和当地报纸合作,每天披露所谓的股市分析信息。为了生存,他每天得按照公司的支使,引导散户们做多或做空。表面上,他唯唯诺诺,替公司布施着骗局,但内心的苦恼恐怕只有老天爷能一语道破。原来,他曾给自己立下过一个誓言:此生说的谎话不能超过九百次。为什么底线是九百,不是八百或一千呢?他自然拿计算器算了又算:眼下大陆男人的平均寿命接近七十四岁,满打满算是两万七千天,若每个月撒一次谎,一生也要撒九百次谎。他觉得一生要是超过这个数字,他就会掐自己的脖子。他找的第一份工作并不走运,不到三年,就把他额定的撒谎次数快消耗殆尽。所以,当他考上博士生时,大大松了一口气。证券公司当然舍不得放他走,甚至许诺给他升职,他根本就不予考虑。辞职时,他乘着电梯把辞职报告送到老总办公室,先向老总道了谢,感谢三年来老总对他的栽培。他说:“读完博生,我可能还会回来!”“太好了,我把职位给你留着,随时欢迎你回来!读博期间,若有经济困难,尽管吱声!”旁人仿佛能感到他们之间那种依依难舍的情谊。但他知道,他不会回来。老总也不是傻子,他不过用大度的甜言蜜语,来装饰这个令自己尴尬的时刻。

招收文坤的朱教授,可不是单纯做学问的主儿,他知道怎样和官员们打交道,对官场那一套,早已了然于胸,驾轻就熟。文坤的经历当然引起了他的注意,这个小伙子对他大有用场,他正需要一个聪明又听话的博士生。录取文坤时,他对文坤约法三章:读博期间,必须完成他布置的一切工作,不得找任何理由推托。文坤想都没想,就爽快地应承下来。

跟随朱教授的前两年,平安无事,文坤过得充实自在,他乐得一天十小时把自己囚禁在书本里。朱教授除举办学术会议时,让他帮帮手,打打杂,他没有接到教授布置的任何重要工作。他甚至期待真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能从天而降。两年来,他凭着优异的成绩,拿到了研究生院最高的奖学金。各科老师汇向研究生院的评价,对他十分有利。他甚至从同学嘴里听说,他已被内定为留校对象。这些好消息,令他接人待物更加谨慎。是啊,他相信朱教授固然成天忙得满嘴起泡,嗓子嘶哑,但一定没有忘记暗中考察他。为了得到留校的好运,他暗暗叮嘱自己,千万不能做错事。

第三年,他久已渴盼的重要工作,终于甘霖一般降临到他头上,他一时激动不已。朱教授布置他写一篇论文,申明这是一部十万字的特殊著作。次日,他带着拟好的提纲来见导师,导师才开诚布公地告诉他,他将要写的这部著作,将来不署他的名,只署本市副市长和朱教授的名。“天哪,又要开始撒谎了!”他的呼吸顿时变得不均匀,头有点发晕,他竭力控制着自己。不用导师多解释,他一下什么都明白了。他只好用咳嗽声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快。“怎么样?你愿不愿意帮市长这个忙?要做就做好,这可是攸关我们专业前途的大事。”

“我懂我懂!”他勉强用嘴角撇出一丝僵硬的笑来。

他知道,只要自己说一个“不”字,留校的好运就会立刻离他而去。他看见导师的桌上摆着一只微型盆景,里面栽着三只剑麻。说来也怪,它们带刺的模样,竟令他想起了自己的誓言。他从公司辞职时曾十分惆怅,九百次的撒谎底线被公司耗掉了八百九十七次,害得他在未来总共只剩三次撒谎的余地。三次对他来说,明显有拮据之感。他几乎惊呼,这意味今后自己必须经历种种不便,不能像旁人那样过着诱人的撒谎生活……喝完导师递给他的茶,他再次瞥了一眼桌上的剑麻,违心地说:“好吧,我愿意帮市长这个忙!”他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,只好把它们插进衣兜里。一刹那,导师脸上变得光彩夺目,他站起身来,从柜子里拿出一罐雀巢咖啡,递给文坤,“拿去喝吧,它会帮你提高思维效率。只是……”导师停下来,吸了吸鼻子,略显不安地说:“你务必要保密!我们可不能拆市长的台,拆他的台等于拆我们的台。懂吗?”文坤点点头,他总算压住了自己心底的反驳声。

回到宿舍,文坤暗自哭了一场。他对导师的敬意已经荡然无存。原来导师和证券公司的老总没两样,也是人们街谈巷议的那种黑乌鸦。哭完,他打开笔记本,在专门登记撒谎次数的一页,记下自己又撒谎一次。是啊,他一生还剩两次撒谎的余地!为了帮市长写出那篇博士论文,他有三个月没娱乐过,成天泡在图书馆。去食堂吃饭和到操场跑步,对他来说,只是像囚犯放风一样的短暂透气。就连睡着了,市长大人的那篇论文还是会来打搅他,梦里总是出现他无法交差的场景,吓得他屡屡从梦中惊醒……他十分争气,用短短三个月就征服了社区经济这个小领域。一天,当他把十万字的论文交到导师手上,连导师也诧异地看着他。是啊,他面容憔悴,满嘴起皮,脸色苍白。光是浏览厚厚一沓稿子,教授就意识到自己没看走眼,文坤的天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。教授慷慨地送他一套西装,叫他认真打扮一番,然后带着他去见了副市长。

副市长安排的那种宴席,文坤还是第一次见识。那幢贵宾楼隐在市郊某处,没有在地图上标出来。副市长满脸和善,除了对导师恭恭敬敬,对文坤也关照有加。宴席自始至终弥散着暖人心脾的气氛。副市长自降身份,屡屡把文坤唤作师兄,吓得文坤连说“不敢当”“不敢当”。给文坤添完菜,副市长对他说:“要是毕业找工作有困难,到时可以来找我!”文坤感激涕零地举杯向市长道谢,眼睛却瞅着导师说:“我一切听从导师的安排!”副市长马上也端起酒杯敬导师,同时提议:“老师这边要有困难,到时尽管告诉我……”

他毕业时如愿以偿,得到了人人羡慕的大学教师职位。刚留校时,他充满活力,显然,帮市长写论文,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后遗症,他一度被市长的个人魅力迷住,觉得拥有这样的友谊,可以令自己走上幸福的捷径,甚至令他可以忽略撒谎的不快。导师统领的学科,因搭上了副市长,有了一条新的生财之道——与政府合办面向公务员的研究生班。凭着这项与政府的联姻项目,朱教授的学科摊子越玩越大。当然,为了登峰造极,朱教授自然会率领众弟子,继续向社会扩展更有利可图的人际关系网……

一开始,文坤急盼出人头地,埋头连写数篇论文。没想到,他把论文拿去给导师看时,导师的脸突然像火炉似的通红,他从没见导师那么激动过。导师惊呼他俩简直想到一块去了,当然,既然文坤已将想法写成论文,他就不必再写出来。文坤坐在教授对面,忽然有些自责,他一边体会着导师的失落,一边小心翼翼地提议:“老师,我有个请求,想在论文上也署上您的名字,您毕竟也有过这些想法,再说这些想法也跟您的教诲有关……”文坤的话像音乐一样悦耳,导师感到了聆听莫扎特音乐带来的那种舒心。他醉了一般站起来,样子温存敦厚,上前关好窗户,致谢似的嘀咕道:“你有此心意,我当然高兴!不过我倒想请你暑上另外两个人的名字,就权当是我的笔名……”原来导师一直惦记着他的两个官员学生,他们拿学位到了节骨眼上,必须有文章发表才行。文坤竭力让自己静了几秒,主要是忍住心里翻腾起来的厌恶,心想:“将来我要是当了导师,打死也不收这帮污七八糟的官员……”不管内心有多难过,他还是默默点头同意署上他不认识的官员姓名。回到宿舍,他气不过,一边署名一边诅咒官员。导师提出,要把官员署为第一作者(这样署名,官员才能拿到学位),文坤只好委屈自己,把自己署为第二作者。他气恨恨地拿出撒谎记录本,记下自己撒了最后两次谎。吃完晚饭,他把撒谎记录本拿到楼下空地,付之一炬。望着蹿得老高的火苗,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,觉得这把火烧掉了他心中的诸多孽障,觉得自己还完了导师的人情债,今后他可以走另一条路了,一条回到真理的羊肠小道……

看上去他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,每天沿着图书馆的台阶,拾级而上,但他不再为自己的学术研究收集任何材料。他进图书馆只是为了查阅别人的论文,核查论文中的所有细节,追踪所有线索。他决定不再忍受学术界令人作呕的作派,他要给学术大腕们致命一击。他锁定的第一个大腕,不是自己的导师。那时,他还“疯”得不够,只想用敲山震虎的方式,先给导师一点警告。被他锁定的大腕属于别的学院,他发现了大腕论文的来源——一篇远在爱尔兰的英文论文。大腕抄袭时肯定感恩戴德,几乎只是把人家的论文翻译成了自己的论文。当大腕听说文坤把抄袭证据交给了校学术委员会,顿时慌了神,跑来想找文坤私了,他愿意花钱买平安,请文坤撤回证据。文坤丝毫不给情面,只是冷漠地耸耸肩,“不行,我不能再撒谎。”“哼,撒谎?谁没撒过谎?多撒一次少撒一次有什么区别?”文坤推开他那只装满现钞的牛皮信封,肃着脸说,“我不能再撒!”文坤那六亲不认的模样,令大腕误以为文坤嫌现钞太少,他连忙许诺:“只要你撤回,我保证再加你两万!”文坤突然倾斜着身子笑了起来,“你以为钱能买来一切?你再加一百万,我也不会撤回!”“为什么?”“因,为,我,不,能,再,撒,谎!”文坤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,就扬长而去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大腕心里一阵茫然,他完全不懂了,文坤的言行已超出了他的理解,心想:文坤的脑子肯定坏了,说他疯了已不为过。

学术委员会迟迟没有处理大腕。学校担心,如果取消大腕的博导资格,原本就稀缺的博导资源会更加捉襟见肘,学校在各类大学排行榜上的名次势必会下滑。文坤一点不在乎本校的声誉,是他没有脑筋想到这一层吗?学校纪委很快介入了这场纠纷,他们首先表扬了文坤,肯定他的动机是想让学校发展得更好,接下来他们问文坤,如果他的做法对学校发展不利,甚至会给学校的发展带来很大障碍,他是否愿意为学校分忧?文坤不停地用咳嗽声来回答这一切,始终不予表态。后来,学校又托导师来堵他的嘴,他破天荒没买导师的面子。导师气得掉头就走,气得双肺犹如风箱呼呼直拉气。渐渐地,文坤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水底,周围充满了莫名的压力。激愤之下,他索性把证据发给了大腕所在学院的所有教师。一天,气急败坏的大腕,带着两个电工,把文坤堵在楼道里,把他修理了一顿。这件事迅速传遍全校,因为影响恶劣,校方很不情愿处理了大腕——暂停他带博士生的资格,但保留教授职称。

文坤虽然没有等来大腕的末日,但他知道怎样跟魔鬼打交道了。要是他愿意的话,今后大腕的所有文章都在他的监视之中,大腕断不敢再作任何手脚。同时,他意识到,自己找到了毕生的事业方向——专门打扫学术垃圾!文坤给大腕带来的心理阴影,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,不少人开始关心本校到底还藏着多少学术大贼。校园一片喧闹时,文坤的屋里则异常寂静,他显得心神不宁。原来他又有了新发现。他过去是怀疑过导师,但不曾想会有这么严重——导师的得意之作,竟是国外论文的摘抄本,由国外十几篇论文拼凑而成。他把自己关在房间,暗暗咒骂自己。想到导师的浩荡恩泽,他难免有亵渎神明的感觉。隔天,他把抄袭的证据发进了导师的邮箱。傍晚,导师热情地打来电话,请他去家里吃饭,他支支吾吾借口有事没有去。晚上,师母哭哭啼啼地来找他,他始终沉默不语。他刚把师母打发走,就发觉桌上摆着一张银行卡,卡下压着写有密码的纸条。他失望地摇摇头,惋惜地大叹一口气。唉,抄袭的事一旦败露,导师的反应竟与那个大腕一模一样,这令他残存的一点怜悯心,瞬间消失。次日,他委托学生将银行卡奉还给了导师,弄得导师当场尴尬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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