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大的月亮_睹物思人_海天散文

老大与月似乎有着特殊的关联。平时喜欢在月圆之时吟诵与月有关的诗篇，常常手持翻旧了的《唐诗宋词探胜》在院门前踱来踱去，口中念念有词。而每年的八月十五则必要摆上一桌供月的水果和酒水，而且要摆到院外，大大方方地独自赏月。看他举杯望月的样子，仿佛古之贤人一般，眼里充满了遐思与忧郁。早些时候是他一个人赏月，对路过他身傍的人他会善意地邀请，但都被摇头拒绝了。他便独自坐在那里赏月，偶尔会吟出苏子“明月几时有，把酒问青天”的词句，以及曹孟德“何以解忧，唯有杜康”的句子。赏到什么时候，谁也不知道；万籁俱寂之时常又被他突然的叫骂声惊醒了——他把自己喝醉了，此时的诗文已经一落千丈，他就肆无忌惮地骂，骂到巷子里的人都醒了，他依旧不止。家人无奈把他硬拖回屋里，甚至用绳子捆上，他的骂声才渐渐停息。　　他骂什么？反正是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话，没头没脑。一会儿骂山里的和尚吃酒，一会儿骂酿酒的师傅造假；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他有时指名道姓地骂自己的母亲。骂得最难听的是他的母亲偷人，在父亲死后大明大摆地与人乱搞。骂到激动处他甚至摔碎了酒杯。六七十岁的母亲闻声出来打他，他则把母亲推倒，继续骂。弟弟忍无可忍只好上前制止他，他便大嚷：“杀人了，杀人了！”母亲少不得伤心地哭起来，说我这么大岁数了，把你们带大容易吗，你这混蛋啊！如是之赏月、之闹骂让邻居好生害怕。但往往第二天，他什么都忘了，只是胳臂上会有一些伤痕。　　人们渐渐知道，白白胖胖的老大竟患有间歇式精神性疾病。不多言不多语的老母亲动则流着泪对邻居说：“我这辈子养了这么个儿子，难心啊。”人们渐渐知道他小时候遭遇了一场大火，那是邻舍的柴垛着了，他吓得连跑都不知道跑，险些被火烧死；幸有一位好心人把他抱离了现场。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；加之人家怀疑是他玩火点着的柴垛，报警提讯一番折腾之后，他就更不说话了。直到上山下乡时才发现他落下了精神性疾病，在青年点里动则发病，已经无法待下去了。　　家里四处求医，都说他没有什么毛病；有家专门医院要收治他，母亲却坚决不肯，说一旦送进去这孩子恐怕就完了，挨打挨饿我都不知道了......一位好心人说带他去宝龙庵转转吧，全当是玩玩，病情兴许就能好转。老大真的去了，他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，那里大树参天，祥云缭绕，诵经声一片，好生神妙。他跪在那里认真地礼佛，听师傅讲佛，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；犯病的时候少了，即使闹骂也不似从前那般疯狂了。每到庵里做佛事之时，他都早去晚归，全身心投入；还从师傅手里买来一套僧衣，有时就直接穿回家去。人们主动地与他打招呼：“老大，近来有佛事吗？”他一边轻轻弹去僧衣的灰尘，一边说：“当然，过几天就有！”　　礼佛的意外收获是他有了红颜知已。女方相貌端庄，与其年龄相差无几，离异，对礼佛之事无比虔诚。两个人在庵里师傅的摄合下走到了一起，没有婚礼，没有嘉宾，静俏俏地住到了一起。他真的变了一个人，时常挽着爱人的手，在花前月下散步，礼貌地与人打着招呼。老邻居说这都是佛祖的功德啊。可是不久，就有人找上门来，说女人是别人的媳妇，已经有了孩子......老大却不管这些，怒目圆睁地说：“她是我的女人，谁也别想动她，不信我拿刀剁了你！”说完真就去拿菜刀了。母亲哭着求他，他则凛然不为所动，直到来人离去才放下了手里的菜刀。　　这样的日子怎么能长远呢？某日两个人同去礼佛，正赶上信众甚多；不知不觉间女人没了。老大找遍了宝龙庵也无影无踪。他沮丧地回到家里，茶饭不思，倒头大睡。第二天醒来时什么也不说，晌午时忽然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就走了。母亲问：“你上哪去啊？”他头也不回地说：“过两天就回来！”可是两天过去了，两个月过去了，他也没有回来。倒是在八月十五临近的时候他回来了，面容黑瘦，额头上多了一块伤痕。八月十五那天，他拿着母亲给的钱买来水果与酒水。当夜月光如水，月光下他供月赏月的小圆桌又出现了。依旧是一个人，依旧忽儿望月，忽儿小酌，但已不再吟诗。母亲提心吊胆地坐在坑上，不敢睡觉，似乎等待着他突然大骂出口，然后喊他的弟弟快把他捆上......　　唉，老大啊老大，你何时能从病害的折磨中走出来呢？小巷动迁之后，邻居各奔前程，我再也未能见到他；据说他又找了一个女人，女人又跑了。如果他还活着，今年应当有六十五六了吧？他的瘦弱的老母亲是否还健在，是否还能抗得住他的辱骂呢？他还有独自赏月的雅兴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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