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当初

我大约有十七、八年的时间，是在离家乡很远的工地上度过的，其余的四五年，有几年在工厂，有几年在家里的工地。其间我做过力工、钢筋工、架工、吊装工、木工等等，还客串过焊工和瓦工，基本上是做了土建工人能够做的所有工作。我的那些所谓的青春，便是在这些工作之中，消磨殆尽的。

我现在认为，农民工是没有青春的，尽管这话听起来比较残酷，也可能会戳到一些人的痛，但事实，就是如此。因为工作的性质，决定了你不可能有更多的自己的空间和时间，并且，日复一日，重复的生活，如同上了发条的时钟，我们这些人，只不过是规规矩矩的把它走完，尽管我们都处在那样儿的年纪。当然，这是现在的我的想法，当时是并不觉得的。我那个时候还是相信着“长风破浪会有时，直挂云帆济沧海”的会有时的，以此上，希望着在甘蔗被痛苦的压榨之后的那一份小小的甜。而我认为可以改变当时的现状的，就只有两条可以并行的路：打工和读书。白手起家的故事虽然很多，但也就是传说而已，对于底层的我们来说，并非秘制良方。

我当时是在和我的一个远房表叔学木匠，也就是建筑的粗木匠。当时的框架建筑在我们那里才刚刚兴起，干的人也不是太多。我们是负责两栋楼的楼梯，一栋砖混，一栋框架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，我算是他的学徒，当时的工资，给我的是二十五，他也就一百左右。这已经是比较可观的了，因为当时土建的力工只有十五到十八，十八的还不是很多，而一辆铃木王摩托车也不过五千多。

楼梯这种东西，框架的比较好些，虽然用料比较多，但有操作空间，容易加固，砖混的由于缓步台比较短，支起来很费力气。但是我每天的主要的工作，并不与支楼梯有关，我的工作，主要还是拆楼梯、倒料、修踏步，做他的下手儿。有闲余的时间，也跟着看看图纸，或是自己去加固。这和其他的带徒弟不一样儿，主要还是一种工作。随着我熟练起来之后，我们就开始涉足楼板了。当时还都是四六方和木头柱子，打拉子也是用的木皮，工作量非常之大。尤其是砖混，没有吊车吊料，拆下来的料，一层一层的导着用。不过那时候没有高层儿，砖混也不用放梁底，走在二百四的墙上，相对比较安全。

那个时我还没有摩托车，每天都是骑着自行车，挎着木工兜，奔袭十几里路，去到工地，之后去库房支四寸的钉子、铁线、钳子、水泥钉之类的东西，用袋子装好了，就去拆盒子了。天天如此，周而复始，既没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发生，也没有可以改变的余地。

而让这枯燥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改变的，便是读书。我几乎在每个中午吃饭之后的时间里，都要来到当时鸟市儿的地摊儿，这里有一些专卖盗版书的人。古文观止、史记、世说新语、三国志、水浒、聊斋、西游、三言二拍……，等等等等，应有尽有。价格也便宜，也可以淘到一些旧书，我的大部分的书，都是在那里买的，除了诗经和四书五经。

这些书让我在疲乏与厌倦之中，还抱有不可颓废的希望，如同野花对于草原的点缀。

“逝者如斯夫，未为往也，盈虚者如彼，卒没消长也”。

“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居在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回也，不改其乐”。

“我心蜚石，不可转也，我心蜚席，不可卷也，威仪棣棣，不可选也”。

“知我者谓我心忧，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”。

以及楚辞、文选，所有的这些好文，好句，便是我泳池里的温水，除了缓解疲劳，也让心有了另外的期许。当然，现在我已经知道，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，做着梦的人都被那所谓的梦所埋葬了，但是，那个时候，还是做了那样儿的梦。并且现在也庆幸着，当时并不是无梦可做，以至于在那个我们的青春我们不能自主的日子里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。